#4
雷狮看着卡米尔每天带回奇奇怪怪的作业，比如和书店老板唠嗑、用西班牙语作诗、用苏格兰口音打招呼，或者通过别人的发音去猜他来自哪儿，又或者，给家人念剧本。
“卡米尔，你这样念，谁都会睡着的。”雷狮坐在卡米尔边上和他面对面，一手撑着头，一手绕着卡米尔鬓发玩，其实毫无困意，只是故意打趣。
卡米尔抬眼看看雷狮，又看看台词，轻叹口气放下书喝了口水，“太难了。”
“从你嘴里听到‘难’这个字可是第一次。”
“我不适合表演。”
雷狮抬抬手，示意卡米尔把书给他，“我来。”
剧本是《卡门》，雷狮念着唐霍塞对卡门一见钟情的对白，有模有样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扯开嗓子唱起来，卡米尔笑笑，雷狮催他接着念，他实在不好意思。
“谢谢大哥，我自己再练练。”
入学后几乎脱离家族事务，卡米尔不是很习惯，他把这归因于自己较差的环境适应能力。起初雷狮担心卡米尔的分离焦虑，坚持接送他上学，但最终被他以“不利于和同学社交”为由拒绝了。偶尔雷狮不打招呼就候在校门口，卡米尔也没任何意见，自然地开门上车就像约好了一样，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拒绝呢？雷狮已经不记得自己青春期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了，虽然记得了也未必能套用在卡米尔身上。
和雷狮有所不同，卡米尔的一头黑发经常给他带来麻烦。雷狮作为家族预订继承人，人们给他的黑发贴的标签即独特、与众不同、能有所成就等等，而卡米尔因为这一头黑发，被同学喊做有色人种、东亚病夫，被扯走了围巾露出刀疤。
疤痕样子比较吓人，露出的瞬间这帮高中生安静了一会儿才又闹起来。
卡米尔根本没兴趣和他们折腾这种幼稚的争端，一把抢回围巾塞进书包走了。
每天放学那会儿都要上演这样的闹剧，被宠坏的公子哥和大小姐们孜孜不倦地重复着这些把戏。
如果是大哥会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大概是当场打趴对方再撒几张医药费到对方身上，或者在第二天早上大家进教室的时候让大家发现课桌全不见了只剩雷狮一个人坐在那早读。
大哥爱玩，这种事甚至求之不得……
“抱歉，那个……有色人种？”
卡米尔的思路突然被打断，心说刚出校门几步又要斗智斗勇吗？
他没做任何反应只是压低帽子继续快步走着，但后面的人一把拍住了他肩。
卡米尔叹口气，反手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接着往左两步跨进一条小巷的同时一个过肩摔把那人摔在石砖路上。
“啊——哟”
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是谁找事，卡米尔转身就想走。
“喂你干什么打我弟弟？！”
一步还没跨完，巷子口又堵了个红头发的女孩子。卡米尔看看这女孩，又回头看看身后那个男孩子，哦，是班上的双胞胎。
“姐你等等！”
男孩子爬起来了，卡米尔刚没怎么用力，除了破皮淤青顶多再加点轻微脑震荡别的应该没什么伤。
女孩子速度很快，在男孩子爬起来的同时已经朝卡米尔撞了过去，卡米尔让开得比较轻松，但女孩蹲地后紧接着又是一个梗扫，力不大但足以稳当地把卡米尔绊倒了。
卡米尔顺着后摔的惯性后空翻一周站稳了，但书包没有跟上节奏摔在了原地。
两人都愣了愣，思考着对方的动作是学的什么体术。
“姐不要打架啦！”
男孩子已经爬起来伸手去拦红发女孩但抓了个空，女孩子抓起卡米尔的书包一脚踹了上去——书包向着卡米尔的方向快速划出抛物线，卡米尔后退一步躲开并伸出了手……“哐当”一声，接空了，书包砸倒了一个半人高的垃圾桶，桶盖子滚了半圈又打转几圈倒下了，地上一片狼藉。
垃圾堆边上摊着从卡米尔包里散出来的书本作业，和，一把滑到离自己最远的手枪。
一只成年人的手伸过来捡起了枪。
“我不会叫警察，三位可以聊聊吗？”
三人无奈地坐在咖啡厅里。
“姐，都跟你说了别打架！”
“可我看到他一把就把你摔出去了，我还不帮忙吗？”
“嗯对了……你为什么一上来就动手，我只是想和你说话而已？”
“那你为什么叫我有色人种？”卡米尔这时才发现男孩子也是黑头发。
“因为，那个，没什么人叫你名字，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你叫什么，真不是故意的。”
“……卡米尔。”
“埃米，这是我姐艾比。”
“看来你们聊得还不错。”
捡了枪的成年人端着一盘子小孩子爱吃的甜品走过来坐下，礼貌地笑着说：“每人说一句实话，可以吃一样东西。”
这是刚从北部调到西西里的检察官，自称安迷修，对小孩子态度友好仿佛天生的保姆，穿着件熨烫得体的暗纹白衬衣，但衬衣摆拖在外面，第一个扣子也没扣上，如果不出示证件，卡米尔未必会信他是检察官。
而安迷修这个名字卡米尔有所耳闻，一直负责和家族们的交涉与合作，听说是个正义之士，外号最后的骑士。
卡米尔所了解的也仅限于此，不知道认识他究竟是好是坏，总之枪被他捡走一定不妙就对了。
“我先说吧，我只是想……和你说怎么应付同学。”埃米态度略带道歉，看着是个明事理的人。
“抱歉，是我先动的手。”
“看到我弟被打了，所以我有点急。”
三人都不想再给自己找事，乖乖陈述事实并拿了个蛋糕。
安迷修点点头，“卡米尔你不吃吗？”
“不，这家的布朗尼太干了。”
安迷修皱皱眉，没说什么，检查了下埃米还能活蹦乱跳的，叮嘱了一句别把卡米尔带枪的事说出去，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卡米尔知道埃米估计是看不过去自己被几乎整个班级捉弄，或者他曾经也因为是个黑毛而有同样经历，兴许这能成为他第一个朋友，毕竟今后不再是只有大哥的生活了，这一个月的校园生活让卡米尔清醒过来，没有谁的生活里能只有唯一一个人，雷狮也一样。
“你是雷狮的弟弟吧？”安迷修还是把蛋糕端到了卡米尔面前。
卡米尔没回答，但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安迷修伸手，想摸摸卡米尔的头以示不用紧张，但被卡米尔躲开了。
安迷修也没什么尴尬，只是笑着收回手，“之前有几年我和你们家一直有往来，只是平时我们两个见不到，”安迷修边搅拌着一杯浓缩咖啡边说，“你大哥二十生日会我也来了，雷狮带你在宴厅玩了很久，不过看来你完全不记得我了，当时你还小，现在长高了不少。”
“抱歉。”
“没事，你当时眼里几乎只有你大哥，”安迷修一口喝了咖啡，可能太苦了，他又用叉子叉了一块卡米尔面前的蛋糕送到嘴里，“所以，你们离家出走看来是真的了？”
消息真快，卡米尔毫无意义地左右看了看，“没事的话我要先走了，枪你喜欢就留着吧。”
“好了我不会抢小孩子东西的，但是别再带去学校了。我送你回去吧，到家了就还你……要打包份蛋糕吗？”
“巧克力味马卡龙一盒，谢谢。”
卡米尔估计安迷修一开始就隐约认出了自己，反正本家已经找到过大哥，那么让接下来会在西西里举足轻重的检察官和自己大哥见个面应该算是求之不得了。
“等等。”
安迷修拎着甜点盒子跟着卡米尔刚要跨出店去，就被卡米尔挡了一下。
他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周围情况，便连着响起了三声枪响，卡米尔躲掉了前两下，第三枪打在了他推开安迷修的小臂上。
卡米尔紧咬着牙深深倒吸一口凉气，腿一软往后跌靠在了咖啡厅的门框上，另一只手死命抓紧了手臂。
安迷修扶了一把卡米尔便去维护秩序，咖啡厅的玻璃窗碎了一块，但索性没有再伤及无辜，他两三下疏散了顾客，又拎着马卡龙回到卡米尔身边，边走边利索的拆了包装，拿出一块塞进卡米尔嘴里，接着打横抱起卡米尔摆进了自己车后座上。
“抱歉，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安迷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想想现在的确不是送去医院的时机，毕竟他不了解卡米尔和雷狮现在的处境。刚才那个可想而知是他们本家的人，除了送回去还真是别无他法。而他最气的就是，前几分钟才和卡米尔说了自己前几年和他们家族关系不错，这就遭到了袭击，虽然没中弹，但也没被重视就对了。
卡米尔和安迷修在雷狮之前到家了。安迷修局促地站在沙发边，看着卡米尔快速熟练地单手给自己消毒、缝合、又完成了包扎，自己十六岁的时候除了在学校照本宣科根本什么都不会，这个小孩子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鬼。
刚才似乎还挺健谈的安迷修，从卡米尔开始专注于自己的伤势起便一言不发。
“是我本家的人，但我没见过，所以他们可能不认识你，”不知道卡米尔是不是刻意找话题，总之还挺自然，“或者某些人急着杀我，已经顾不到你了，”卡米尔起身，表情恢复了很多，把衣袖小心地扯下来盖住了一手臂的绷带，又捋平褶子。
“卡米尔？”
从门口突然传来雷狮的声音，没有开门声，没有脚步声，大哥果然是猫科动物。卡米尔趁着雷狮还在门廊挂大衣的时候先说了声有客人在家。
雷狮走进来瞥到了垃圾桶里的东西，又看了眼安迷修，走到卡米尔身边，“你受伤了？”
“是的，小臂擦伤。”
雷狮点点头，“处理好了？”
“是的。这位是刚调任到西西里的检察官。”
雷狮深呼吸一口，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安迷修先坐下，“对方呢，伤亡了吗？”
“……没有，抱歉。”
听了卡米尔的话雷狮总觉得哪里不对，“你开枪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
“……那时枪不在身上。”
“抱歉，”安迷修开了口，“是我拿走了他的枪。”
雷狮一听立刻皱着眉起身，“怎么回事？”
“今天发生了些情况，枪掉出来了，正好被安迷修看到。”
“然后你拿走了枪，在还给卡米尔之前，我家族的人正好出现并袭击了他？”雷狮冷笑一声，直接接过卡米尔的话，转头对着安迷修质问。
安迷修张嘴想说什么，想到卡米尔在咖啡厅门口推的自己那下，吸了口气又闭上了，过了几秒再次开口，“我真的非常抱歉，但这真的是巧合，而且当时如果不是卡米尔我也可能会中弹。”
“什么意思？”雷狮跨了一步走进茶几，一把揪住安迷修的领口把他扯了起来，“卡米尔中弹是因为你？”
一看原本求之不得的谈话即将发展成斗殴，卡米尔也起身了，抬了抬右手想起有伤，又换出左手去拦着雷狮，“大哥，他应该没有乱说，而且也没有动机那么做。”
安迷修被揪着衣领也有点火了，“我已经在第一时间送卡米尔回来了。”
“是啊，现在连我这地址你也知道了。”
“你已经脱离本家了，我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折腾来跟你找事好吧！”
“谁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敢说……”
“大哥！”眼看着雷狮把安迷修揪得越来越紧，安迷修一只手已经握拳抬了起来，卡米尔赶紧说道，“安迷修接下来就是负责和各大家族来往的检察官，西西里的警察往年来几乎都控制在本家手里，这次是个机会。”
卡米尔劝住了雷狮又担心安迷修多嘴，赶紧又补了一句，“安迷修阁下，今天多亏您送我回来，我送您去门口吧。”
雷狮往前一推松开了安迷修，“让他自己出去。”
安迷修扯平衣领和衣摆，抱歉地看了一眼卡米尔，“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说完转头便走了。
雷狮小心地撩起卡米尔衣袖看了看，“桌上马卡龙他买的？”
“是的。”
“钱不够花吗？”
“不不，没有，只是正好，我们在咖啡厅谈了话。大哥你们应该认识的吧？”
“对，按我以前认识的情况，他的确没理由对付你我，但很多年没打过交道了，人都是会变的，而且我俩从来都不合拍。”
卡米尔点点头，“我明白了，大哥。”
“不，你不明白。”雷狮轻轻拍了拍卡米尔头，“帮你请几天假？”
“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