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失忆烂俗梗
*超短完结
#0
卡米尔出车祸了。
#1
卡米尔醒了。
主治医生告诉雷狮,他是全盘性失忆,海马体受损,外显记忆全部缺失,索性情绪挺稳定的。
雷狮赶到医院的时候,有一名护士陪着卡米尔说话,卡米尔坐起身了,靠着床背,转着眼球仔细打量着整个房间,但对护士的话毫无反应,甚至令人怀疑语言能力是否受损。
医生和雷狮一起进了病房,病情并不消极,都是能好的问题,医生就在病房里一边检查卡米尔的感官反应,一边给雷狮解释病情。
雷狮半懂不懂地听着,间或回应一个“嗯”和“好”,医生的解释里无可避免地夹杂着一些难以口语化的专业术语,雷狮稍微问了几句,只是换来了更多的术语,他便放弃了。
医生说,还不确定卡米尔是否有认知障碍,因为他不配合测试。
医生离开了。
雷狮看着卡米尔,卡米尔看着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偶尔眼神划过雷狮,但绝不会停留。
卡米尔不对任何人的问答做回应,雷狮的第一步,是要和卡米尔进行眼神交流。
#2
卡米尔看着窗外。
医生告诉雷狮,卡米尔的语言能力绝对没有问题,他只是不愿意说话。
雷狮下班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把卡米尔从ICU转去普通病房。
病房是单人间,挺大的,带个有落地窗的小阳台,阳台上有一套简欧风的铁艺桌椅,是光有钱没关系还住不进去的那种。
病床正对的矮桌上,摆着护士帮忙整理好的花束。没有人来看过卡米尔,那些花都是雷狮带来的。
#3
医院根据卡米尔的情况给他安排了心理医生,叫安迷修,三十不到,他也是雷狮的医生,针对他的PTSD。
安迷修手上病人不多,雷狮见他把别人都安排在了上午,下午就会出现在卡米尔病房。
至于雷狮,辅导他所需的时间很短,每次半小时到一小时,做一些心理测试、偶尔催眠或躺在黑色的皮质躺椅上陈述自己的忧虑,安迷修就在一边笑着说些自己的想法,那些想法对雷狮而言不痛不痒,所有的谈话都围绕着卡米尔,好像他是个罪魁祸首,雷狮不想让安迷修那么觉得,但他避不开这个名字。
#4
卡米尔醒了。
雷狮刚好踏进病房,轻手轻脚地,一回头,恰好看见他睁眼,在卡米尔一阵刚醒的朦胧中,两个人终于长久地对上了眼神,窗帘飘了飘,天光洒进来一块斑驳。
卡米尔半睁着眼,角膜上映着一排互相交错的睫毛、不如天光亮的白炽灯管和紧紧盯着他并渐渐皱起眉的雷狮。
他眨了几下眼,好像清醒过来了。雷狮过去扶他坐起身,捏着他纤瘦的手腕、扶着他脊椎突出的后背。他皮肤摸起来凉凉的,雷狮知道自己的体温有传过去。
他试着和他说话,路上的人、公司的事、午饭吃了什么或者雷狮自己的奇思妙想,卡米尔一言不发,但偶尔能看着他,就像个黑洞,像个深渊。
下午安迷修带了几本绘本过来,有的就是儿童绘本,有些是成年人也能看的,卡米尔的注意力偶尔能被吸引到图画上,但大部分时间他都看着窗外。
雷狮有几次故意站在窗边,这时卡米尔并不会因此刻意转移视线,雷狮发现他只是在看风景仅此而已,自己若站在了窗前,自己便也成了风景。
#5
卡米尔开始自己看绘本了,他盯着书页的时候安迷修就盯着他的眼睛,他告诉雷狮,从他眼球转动的幅度和速度来看,他应该更喜欢看文字。
雷狮便搬来了很多书,是,卡米尔本来就爱看书,出事故前就是如此,今后也会一如既往,至少在他想象中是这样。
卡米尔变得有事可做,他看书的时候,安迷修便可以花更多时间来关心雷狮的情况。
“我给你换个药吧。”
“好。”
“最近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雷狮看了会儿安迷修,边想边说着,“有时候醒过来会觉得很累。”
“你和卡米尔说过话了吗?”
“没有,但有时我看着他的时候,他能把注意力在我身上放一会儿。”
“如果他好了,”安迷修笑笑,“我想你也会好一点。”
雷狮没回话,只是点点头。
#6
雷狮花了更多时间来医院陪着卡米尔,或者说是让自己能被卡米尔陪着。他有时候会把卡米尔扶到露台上坐着,他会征求他的同意,尽管卡米尔并不回应,他默认他是同意的,就像往常他对卡米尔提出任何请求时一样,卡米尔总会同意的。
他扶他坐下,给他拿来书,摸着书签凸出的边缘翻开书本并摊平,放到卡米尔手边,然后把刚好计量的药片倒进瓶盖里。
这些事情起初能引起卡米尔的注目礼,雷狮以为彼此在交流问题上有所好转,然而并不,次数多了以后卡米尔便不再被此吸引。
#7
有时候卡米尔什么也不做,就站在露台的栏杆前看着眼前的商厦群,其中以几座高耸入云的楼为中心,周围是一些两三层的平房和六层的居民楼。
雷狮进来的时候看到安迷修正陪着他,给他念着一本科幻小说,卡米尔放眼眺望,安迷修托着书在一小片阴影里耐心地读着。他看到雷狮来了,没有中断故事但有意起身,雷狮笑着对他摇摇手,安迷修便又坐下了。
他走到卡米尔左边也伏在栏杆上,卡米尔低着头,眼神跟着什么在转。平房顶上飞着一群家养的鸽子,鸽群一圈一圈绕在楼宇间,一圈一圈地升高,最后从医院左侧绕去了背面,雷狮和卡米尔的眼神都跟着鸽群直到它们消失在视线外。
雷狮回过头,发现卡米尔依然看着自己这边。
他发现安迷修已经不在他们身后了,突然紧张起来,心脏好像初生般剧烈地跳动着,他紧紧盯着卡米尔的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凑近,阳光折射进卡米尔的眼睛里,湛蓝的色素在虹膜上铺成海浪。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还是阳光刺眼,卡米尔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雷狮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把他抱住了。
#8
卡米尔的康复训练结束了,除了不愿意说话,一切都恢复得完美无缺。
雷狮伏在病房的矮桌上,手指间转着平板笔,手下压着打了一半草稿的平板电脑,眼神心不在焉地看着露台上的卡米尔。
安迷修在辅导他,做测试或引导性交流,两人中间的圆桌上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道具,卡米尔侧头看着天,安迷修认真地对他说着什么。
雷狮笑笑,无论谁都会对卡米尔莫名地有耐心,即使他毫无回应。
安迷修好像说完了一段,低头看起手里的一个文件夹,把里面的纸张反复翻来翻去。卡米尔突然回头了,有翘起来的发丝顺着惯性飘起来,雷狮再次看到了他的侧脸,阳光从他眼窝那透过来。
接着,他突然开口了。
张了两次便合上了,原本略微黏连在一起的唇沿被分开,门牙露出一半,一小段唾液丝被牵长。再次闭上的时候嘴唇又软软地贴到一起,好像从没分开过。
平板笔落在到地上,椅子翻倒在脚后,平板电脑的画布上留着一道被胡乱拖长的线。雷狮微张着嘴,站在桌前紧紧盯着卡米尔,安迷修惊讶地抬头。雷狮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太轻了。
#9
卡米尔开始和安迷修交流了。
在安迷修大段大段的严肃提问或闲聊中,卡米尔能偶尔给出一两个鼻音或“是”和“不”,但雷狮什么也得不到。
卡米尔的声音像晚风吹,雷狮是站在高处看日落的人,晚风一阵阵地包裹过来,在冬日的冷阳里显得温暖,在夏季烈焰的末梢中又好像带来一丝凉意,求不来的,又好像随处可见,你只能感恩戴德地接受,张开五指再使劲儿握拳,假装能抓住一点痕迹。
“最近卡米尔开始说话了,你有感觉好一点么?”
“嗯,”雷狮很慢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
“你看起来和卡米尔越来越像了。”
“我知道。”
“工作还好吗,最近有什么事你想聊聊的?”
“最近,有感觉好一点吧。”
“至少没有失眠?”
雷狮一手撩着刘海撑着头,抬眼看着安迷修肯定地眨了几下眼,“是的。”
“你希望他和你说话吗?”
“我不知道。”
安迷修深吸口气叹出来,他让雷狮把药停了,然后准备下周让卡米尔出院。
#10
雷狮真的不确定是不是希望卡米尔和自己说话,他只是看着他,照顾他,却感觉是自己被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主动亲过他的额头、眼角、脸颊和手背,卡米尔不会躲闪或拒绝,偶尔能有一个微妙的眼神回应。
他又拖过那张每天被他挪到病床边,又被护士收回墙边的圆凳,坐到卡米尔边上,同他度过在医院的最后一个上午。
卡米尔抱着本子,正毫无章法地写生窗外的情景,这也是安迷修让他做的。
中午雷狮代卡米尔和为他做最后一波检查的医护人员道别,然后带着满手的花离开了医院。
卡米尔漫无目的地看着街上,看着车窗外,看着天,看着云,但留给雷狮的好像永远只有一个后脑勺或侧脸。
雷狮牵着他,知道他存在于此,便心满意足。
“到家了,卡米尔。”
#11
第二天早上醒来,卡米尔不见了。
他不在雷狮身边躺着,不在厨房准备早点,不在后花园做早锻炼,或者窝在沙发里捧着一堆书,家里没有他,哪里都没有他。
雷狮洗漱完后在门廊呆站了很久,看着几天没收拾的家里,亚麻黄的窗帘透着光,客厅中一片暖色调。卡米尔的东西依旧随处可见,就像事故之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最后他还是捏着钥匙出了门。
#12
“早,卡米尔。”
“我是雷狮。”
“卡米尔呢?”
“不,”雷狮摇摇头,“他不见了。”
“不见了?”
“嗯。”
“你觉得他还会回来么?”
“我不知道。”
“你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是你的功劳,安医生。”
“头一回听见你夸我。”
“真的。”
“那你要去找他吗?”
雷狮想了会儿,笑笑,“不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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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录于个人文集《Nite.》本